一九八七
副刊專欄
P28 信報財經新聞 游清源
2006-10-04
頭文字Y
一九八七
都十九年了,日曬雨淋風吹雨打,照片已經褪色,就像記憶。
照片上的髮型,還是十九年前的髮型;照片上的面型,還是十九年前的面型;照片上的笑聲,還是十九年前的笑聲。是的,她喜歡說笑,即便到了大小便失禁的冷酷異境,她還是會笑着說,終於,再次變成嬰兒。那一次,我從法國醫院跑去國貨公司,替她買睡褲,順道在藥房買幾條成人紙尿片,然後在回程的路上,邊走邊哭。那條路,是我小六時跟一位兩小無猜小女孩天天一起走的路。這條路,很遠,就像世界盃決賽踢到加時仍未能分出勝負時足球員由中圈開球點走到禁區十二碼點的距離那樣遠,而你負責射的,正是最後一球。都十九年了,如果你問我,最記得的場面是什麼,我看,就是這一個。
當然,我還會記得很多。例如有一次,我和她手牽手一步一足印的走,五十步外的大門口成了萬里迢迢的天盡頭。前面有一級樓梯,她拚盡畢生氣力想提起腳。終於提得起了,彷彿踏上天國的階梯,卻忽然一軟,整個身子撲向前面。那剎那,我及時扶着她,但覺拈起一片風裏落花。就這樣,五十步、四十九步、四十八步,……總算走到世界盡頭,也就是她花了四十年建構而還有八十日可以逗留的家。而這個家,也在「沙士」期間讓我大哥成功轉型為「銀主盤」,從此大家都可以安心失憶。
不認不認還須認,我對她的記憶已經開始褪色。有人對我說,這是好事,人總不能帶着遺憾過一生,即便那個人是我的母親。是嗎?只知道,當我在喧鬧的人境忽然被寂寞這頭兇獸偷襲得手時,都會躲在自閉的胸房跟她說好一會兒心底話。雖然,她早已化為一團白色的氣體,可是,我依然感到,她與我同在,在牆上,在路上,在天涯。
明年,回歸十周年,也是她謝世二十周年。回歸前十年,揮之不去親緣;回歸後十年,留下只有思念。而再二十年,便會讓我步進她到最後仍能笑對的階段。